俯瞰“坂美九十九間”。

居民石雙蓮拿著圖紙仔細對比。

建筑的修繕，都藏在細節(jié)里。

古厝飾有精美的壁畫。

古厝保留原有形制，燕尾脊被完整保留下來。

　　“門口那個石墩子，是我們年輕時候給稻谷脫殼的石臼?！薄凹议T口這口井也還在，里面還有水呢！”“沒想到，連爺爺傳下來的算盤都保留了下來！”……68歲的坂美阿伯石雙蓮重回熟悉的古厝，在前后厝來回踱步，為廳堂里的八仙桌拂去塵埃，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把他帶回四十多年前的年輕歲月……

　　日前，湖里區(qū)金山街道五通社區(qū)“坂美九十九間”完成最后的修繕工作，它所在的坂美民俗文化園不久后將正式對公眾開放。

　　“坂美九十九間”背靠著恒禾七尚樓群，與廈門七尚酒店僅一條馬路之隔。它是廈門島內(nèi)現(xiàn)存最為精美的、體量最大的閩南紅磚大厝，迄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肮艜r候，這樣的體例和裝潢，就是豪宅?！焙飬^(qū)政協(xié)特邀研究員、文史專家黃國富說道。

　　“在五星級酒店旁邊保留帶有古韻的‘坂美九十九間’，讓這里變成更吸引人、更具特色的城區(qū)?！焙飬^(qū)文化和旅游局局長肖瓊說。

　　【溯源】

　　名門豪宅工藝精湛 確實有99個房間

　　紅磚厝就是用紅磚蓋的房子，是閩南一帶最具有代表意義的傳統(tǒng)民居建筑，外在建筑艷麗，而內(nèi)在樸實端莊。

　　廈門市博物館原副館長、文博研究員鄭東第一次走進“坂美九十九間”時，拍照都不敢離得太近?！肮咆冉o我最深刻的印象，一是氣勢宏大，二是飽經(jīng)滄桑?！?/p>

　　據(jù)記載，“坂美九十九間”總建筑面積約1820平方米，始建于清康熙年間，迄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

　　“坂美九十九間”，并非虛名。“我認真數(shù)過了，確實擁有99個房間，包括83個房間和16個厝尾間”。鄭東說，“九”在古代有至高的含義，也象征吉祥、尊貴，因此“九十九間”常常是虛指。然而在20多年文博工作里，他頭一次在廈門見到完整的“九十九間”。

　　“坂美九十九間”采用石雕、磚雕、木雕、泥塑、瓷片剪貼等裝飾手法，工藝精湛，在本地民居大厝中出類拔萃。例如屋頂?shù)募舸傻駡D案“鳳凰于飛”就十分精美，代表富商大族的心中理想，因為石氏的祖先曾高中進士，赫赫有名。

　　據(jù)黃國富考證，坂美是島內(nèi)惟一一個石姓聚居的村落。在宋代，石仲甫、石起宗等十多位石姓人相繼中進士，后來逐漸成為同安四大望族之一，俗稱“西石”。明初，“西石”因遭變故，族人分遷散居各地，其中一部分族人來到坂美并定居，算起來距今已超過600年。

　　《湖里文史資料》記載，“坂美九十九間”的主人是清朝航運商人石日華。石日華經(jīng)商后獲利頗豐，發(fā)家后在海灣上建起了閩南紅磚大厝，這樣出門即可上船，到岸也就回了家。也因為行船便利，他的生意做得越發(fā)紅火，運載布料、煙草等商品近至金門、澎湖、鹿港等口岸，遠至南洋，又從臺灣和南洋載回大米、鹿肉、香料等進行貿(mào)易。

　　更有意思的是，黃國富說，相傳石日華擁有99艘大船，他的居所也逐漸擴建成為擁有99個房間的群落，也就是今天的“坂美九十九間”。與一般閩南民居的單護厝或雙護厝不同，“坂美九十九間”有八列護厝，因此具有獨特的歷史和文化價值。2013年，湖里區(qū)政府將其登記為一般不可移動文物。

　　【保護】

　　墻壁剝蝕屋瓦脫落成危房 一份檢察建議開啟修繕

　　我們跟著石雙蓮，推開一扇沒有關嚴的木門，進入古厝中，但見門中有門，巷中有巷，恍若迷宮。盡管房門有些褪色，但古厝干凈整潔，散發(fā)古色古香的韻味。

　　“四十多年前，我結婚時搬進這里，大女兒就在這間房子出生，當時這里住著70多口人，逢年過節(jié)別提有多熱鬧了！”站在偌大的院子里，石雙蓮耳邊似乎回響起當年的歡聲笑語。

　　而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石家人的傳說和“坂美九十九間”似乎被湮沒在舊村里，昔日用金山銀海砸出來的“豪宅”也慢慢凋零。

　　在一張拍攝于2019年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古厝房門破舊、墻壁剝蝕、屋頂瓦片脫落，私接的電線、堆放的雜物看起來凌亂不堪，已然不見往日繁榮的景象；中庭內(nèi)甚至搭蓋了違章建筑，更是讓這里成為危房。

　　城市更新，讓古厝有了新的生機?！佰嗝谰攀砰g”地處湖里東部舊村整村改造范圍內(nèi)，當時村民們一度擔心古厝被拆除。湖里區(qū)在推進東部舊村改造過程中，意識到需要統(tǒng)籌文物保護與城市規(guī)劃建設，并研究制定了《湖里區(qū)東部舊改片區(qū)不可移動文物保護方案》，因此留下了這個寶貴的古厝群落。

　　2021年，一份檢察建議，讓這個古厝群落重回公眾視野。

　　當時，中共中央印發(fā)《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jiān)督工作的意見》，要求檢察機關探索辦理文物和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領域公益損害案件。2021年5至6月，湖里區(qū)檢察院實地勘察了轄區(qū)三十余處一般不可移動文物場所，發(fā)現(xiàn)包含“坂美九十九間”在內(nèi)的多處建筑存在日常維護和修繕不到位的情況，其中“坂美九十九間”成為危房、違章搭蓋等情況備受關注。

　　“當時，我們發(fā)現(xiàn)這座規(guī)模龐大的紅磚古厝已經(jīng)房門衰朽、墻壁剝蝕、瓦片脫落，可以說在夾縫中生存，情況很不樂觀。”湖里區(qū)檢察院副檢察長鄭新宇回憶。

　　在對湖里區(qū)文物主管部門和轄區(qū)街道辦事處開具的檢察建議書里，區(qū)檢察院提出應對其進行搶救性保護，確保文物安全。

　　這份檢察建議得到了湖里區(qū)的重視，“坂美九十九間”修繕工作正式啟動。湖里區(qū)文旅局組織開展現(xiàn)場勘察、編制設計方案，區(qū)城管局、區(qū)征收中心、金山街道等職能部門依法查處文物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周邊違反城鄉(xiāng)規(guī)劃管理的新增違法建設，加快推進征拆進度，最終形成古建筑共同保護合力。

　　【新生】

　　保留原本形制和工藝 復原“會呼吸的墻”

　　2023年5月，坂美民俗文化園正式動工建設，也同步開啟了“坂美九十九間”的修繕保護。

　　在修繕過程中，相關部門都達成一種“默契”——只有還原當年的風貌，才能留住鄉(xiāng)愁記憶。

　　根據(jù)《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修舊如舊，需要保留原本的形制、結構、材料、工藝。

　　保留建筑群的結構好理解，保留形制指的是什么呢？鄭東打了個比方，較為高大的主厝屋頂是人字形山墻和燕尾脊，而較低矮的護厝則是馬鞍形山墻和田埂脊，在修繕過程中要注意加以區(qū)分，“不同的形制代表建筑主次關系和建筑文化內(nèi)涵，這些都包含很重要的信息。”

　　古建筑修繕，可以說是一門專門學問，而修舊如舊的秘訣，都藏在細節(jié)里。撫摸著古厝乳白色的墻，與現(xiàn)代建筑中使用的平滑的石膏膩子不同，略帶粗糙的觸感和青灰的色澤透出古樸的質(zhì)感和觀感。鄭東說，為了將墻面盡量做到接近原汁原味，修繕團隊專門到泉州安溪、南安請來老手藝人，并找到閩南古厝使用的海蠣殼煅燒灰，按傳統(tǒng)工藝流程將殼灰先浸泡在專門的水池里半個月以上，使灰漿質(zhì)地更有韌性，然后加入淡水沙和水調(diào)配攪拌，對墻面進行抹灰、壓光。拍漿時還需掌握合適的干濕度，這樣才能使墻面干透后不容易開裂，經(jīng)久耐用。

　　這種墻面還透氣防潮，殼灰的氣孔讓墻面自己會“呼吸”，比起一般的油漆，更加適合閩南悶熱潮濕的天氣，這也是當年的建筑墻面能保留百年的秘訣之一。

　　在“坂美九十九間”修繕現(xiàn)場，師傅和工人們根據(jù)圖紙要求對木料進行加工，將整塊原木用斧頭砍剁成所需要的尺寸，保留了手工痕跡。作為修繕工作的相關負責人，湖里國投工程公司的工作人員潘勁松解釋說，無論是一塊紅磚，還是一塊木雕，都要盡量采用古法手工藝制作——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古建筑只是修修補補卻比蓋樓房耗時更久。

　　有趣的是，廳堂內(nèi)略帶“蜘蛛紋”的紅色土磚，也是有意保留下來的。鄭東解釋，這些紅磚有上百年歷史，能提供很多信息，包括當時紅磚規(guī)格尺寸、磚坯原材料配比、燒制工藝以及地面鋪裝墊層等?！爱敃r較好的紅磚粘土一般來自九龍江出海口的龍海等地，那里的粘土酸堿度中和且質(zhì)地細膩，才能燒出高檔紅磚，現(xiàn)在出于環(huán)境保護不再開采，因此很難再有這樣的紅磚了?！?/p>

　　古厝保留了韻味，也為這里的人們帶回了記憶。石雙蓮坐在大門口，眼前仿佛浮現(xiàn)青蔥歲月的熟悉場景，院子里吹起陣陣清風，傍晚略帶涼意，他卻遲遲舍不得離開……

　　如今，這片古厝的整體修繕完成，勒腳、墻身、檐邊盡量保存原有印記，屋內(nèi)的木架構和房頂全部修葺一新。未來，包括“坂美九十九間”在內(nèi)，整個坂美民俗文化園將挖掘閩南、閩臺、華僑、海絲等特色文化元素，打造閩南民俗展館、海絲文化館、非遺研學基地等，讓城市更新和文化傳承深度融合。

　　記者手記

　　讓古建融入現(xiàn)代生活

　　穿過高樓林立的“水泥森林”，走進坂美民俗文化園，推開“坂美九十九間”的大門，300多年的光陰仿佛僅是一瞬，這一刻喚醒了流淌在血脈里的鄉(xiāng)愁記憶。

　　城市更新并非簡單的建筑拆與建、空間調(diào)與換，而是通過可持續(xù)發(fā)展讓城市肌理充分舒展，持續(xù)激發(fā)生命力和創(chuàng)新力。也只有處理好了“古與今”的關系，才能相得益彰。

　　在擁抱經(jīng)濟發(fā)展、擁抱高樓大廈的同時，是否能夠多些歷史的回望？尊重記憶、珍惜記憶，在城市更新中，如何保留文化遺產(chǎn)，“坂美九十九間”的案例或許能給我們一個有價值的思考。

　　在坂美民俗文化園，除了“坂美九十九間”外，還有王清祥宅、大夫第等古厝。文化遺產(chǎn)得到保護后，如何使其在新時代綻放新光彩？

　　在充滿煙火氣的歷史文化街區(qū)深圳南頭古城，或是保留“海絲”史跡的漳州月港，通過持續(xù)導入文旅資源，舉辦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文旅活動，讓保留古樸韻味的建筑群不僅融入現(xiàn)代城區(qū)，而且能更好融入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這或許可為“在保護中發(fā)展”留下新的注腳。（文/記者 陸曉鳳 莊筱婧 圖/記者 林銘鴻 莊筱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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